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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绸小轿随船入应天府这日,正当九月中浣,满城的桂花都已开了,香得排山倒海。
清商坐在轿里,隔着盖头便闻见缕缕桂香,这气味也是甜丝丝的,只不如姑苏那般轻软似雾,略显厚重了些。
她偷偷将小帘子掀开一角,见一团秋日艳阳,浑身都是收不住的芒刺,明晃晃来射人眼,才知已过午时。
一排灰雁掠过晴空。
这些鸟从不回头,让人蓦生远扬之感,而后,又生出愧意。
清商心里氤氲着一丝没来由的惭愧,放下了帘子,转而想起这桩婚事的由来。
吴家三代以上,也是做过大官的,清商的曾祖父曾官至参政,高坐都堂许多年,风光无限。
祖父则在吏部任过尚书,门生遍朝野,老年挂冠归里,传到她爹这代,却成了个荒唐子,整日摆弄龟壳,遑论举业,连家业也几乎败光了。
再往下,只出了清商这一个女儿。
自此,吴家顶着官宦世家的牌匾,内里却是个空壳子,平白惹人耻笑许多年。
卫国公府来信时,清商才过完十六岁的生辰。
娘气得在饭桌上掉了眼泪,同爹怨道:“你若争点气,早些重振门户,我们家又何至于这般好欺,人家只一封信便要将女儿娶去,你我这做爹娘的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。”
这门亲事,是清商的祖父在应天府做吏部尚书时,同老国公爷定下的。
二人早年因诗结缘,斯文骨肉,格外投缘,吴尚书归里时,老国公爷闻之将有一孙降世,想到家中的小孙儿,当下拍了板——若吴家生的是女儿,便结一门姻缘。
这婚事原也不差,可如今吴家落魄,国公府照旧来娶便罢,却只是遣人来了封信,又听闻府上的老夫人病重,摆明了是存着冲喜的心思,只急要娶,对清商并无半分顾念。
这般嫁过去,日子能好过么?娘骂完爹,泪眼朦胧里,又瞧见清商拿筷子的手,捏得一如既往的远,不由悲从中来,以帕拭泪道:“打小便同你说,筷子捏得远,将来也嫁得远,那时只当是笑话,如今却成真了——”
又起身,一把将清商搂进怀里,哭得肝肠寸断,发起颤来:“都是娘不好,若将你生作男子,来人世也不必经这一遭苦楚,都怪娘……”
清商听着娘哭,“远嫁”
二字在心中的轮廓渐渐明了几分,是山山水水,两处天涯,从此要再见姑苏的月亮,只怕难如登天了。
想着,也流下泪来。
爹从头至尾不发一语,待母女二人痛哭一场,慢慢歇了声儿,方自兜中摸出枚包了浆的铜钱,朝天一掷。
铜钱于半空中翻滚、旋转,灯下隐隐照见幽暗的绿光,最终落定在桌上。
爹拊掌按住铜钱,再挪开手一看,微微笑了——“商儿,嫁吧,天予姻缘,若不从,反遭其罹。”